丞相史景同转危为安后便回了自家府宅,大门一关表示概不见客。不少朝臣觉得他应当是还在气头上，故没人敢登门拜访找不自在。
蒋墨对这位一言不合就将自己气到吐血的丞相大人表示多说无益。是夜，也一关门窗,温了壶酒，一边看书一边与陆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。
“那个可疑的侍卫没找到吗？”蒋墨并不感到意外,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：“找不到就找不到吧,也不必太紧张。朕还不到死的时候。”
他这说的是大实话。书中闻人默好歹苟到了临近结局,而现如今的闻人易和陆邈都安分得很,被射成筛子的便当已然丢到了天边，想想都觉得浑身舒畅。
陆邈没回他，眉头紧皱心情复杂。蒋墨抬头睨了他一眼,略感诧异地问道：“怎么了？你是不是有心事？”
陆邈摇摇头，忽问道：“听闻丞相在早朝之上晕倒了？”
蒋墨漠然道：“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。”
于是二人陷入了冗长的沉默。蒋墨看着五官快纠结到挤成一团的陆邈，终究于心不忍,补了句：“因朕叫濮南王去筹赈灾粮，驳了他的自荐,才急火攻心，晕了过去。朕让他回府歇息了。最近早朝便不强求他来了。”
陆邈顿时舒展开了眉头,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，眼睛盯着桌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蒋墨没再管他，他刚找到一本很不错的书，乃荆国著名诗人编纂的诗集。很难想象,闻人默这样不学无术的国君居然会藏着诗书，且前半本上每一页都勾画了注解,甚至写了一两句有感而发的诗句。
所以，他是闻人默，却也不是。看着之前的自己留下的书和字,陌生又新奇。这本是个中的世界，却隐藏着他作为读者不知晓的故事。闻人默，到底是怎样的的人？能叫现在的闻人易就算饱受他的冷淡，依旧念念不忘地想拾回兄弟情；也能叫史景同明知道他可能在布局，仍不愿信他。
“你觉得朕是怎样的人？”蒋墨想起眼前还有个大活人，饶有兴趣地问道：“你是不是觉得，朕特别混蛋。”
你问一个无辜的小侍卫这种送命题，是挺混蛋的。陆邈腹诽着，想学莱盛的腔调说一通恭维话，却怎么都说不出口，斟酌了大半天才说出句：“没有。”
“口是心非。”蒋墨其实很喜欢他这种不会撒谎的人，浅笑着又低头看起了书。
这时他正好翻到了一首诗，感慨故国不复，报国无门，往事不堪回首。这倒是蛮常见的一种诗，诗人大抵也就分了这么几类，有畅古的，有问今的，有经丘寻壑，有枕戈寝甲。也有拿了银子失了良心，颠倒黑白的。悲喜或相通，或不同。
可在这首诗底下，他又看见了闻人默的注释，字明显大了许多，笔锋有力地写着：“不复双州，生愧荆君，死愧荆魂。”
……双洲？蒋墨茫然，用手指轻轻抚摸着这行字。墨迹自是早已干了，但他的脑海中骤然掠过了一道身影。一位少年用毛笔狠狠写下这行字，带着一腔热血，一片丹心，郑重地合上了书本，想着明日起来后再看上一遍，把自己许下的誓言刻在心里，永世不忘。
然而这书合上了，再打开的，已不是那个少年人了。蒋墨将折起的书角捋平，把书递向了陆邈：“陆邈，双州，是哪儿。”
陆邈一怔，拿过那书刚看了半眼，忽手指一缩，抓皱了书页。再抬头看向他时，眼神已经变了。炙热到令蒋墨愣了神。
“陛下不记得了？”陆邈小心翼翼的问着，怕他也跟史景同似的急火攻心：“陛下，您不该忘啊。”
“朕也不想忘。”蒋墨不知怎的，忽然觉得屋子有点冷，便敛了下袖子将发白的手指缩了进去：“朕若记得，就会知谁真情，谁假意。我错了什么，又能弥补什么。以及明日我该做些什么。然而朕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，只能靠你们这群旁观者讲给朕听。”
陆邈滞住，须臾把书放回桌上，低声道：“双州，乃霈洲和晖州，早年被蹇国所夺。”
蒋墨颔首：“霈洲，是你的家乡，对吗？”